2016.11.18

近来有一场梦,梦见自己去追访一个已故的女漫画家的故乡。那里旅客不多,整个城市都冷冷清清的,梦见了夕阳和海潮,还有如同丝绸般翻涌着的青色海面,我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沙滩上,看着落日西沉,周围一切都被涂上昏昏沉沉的金橙色,只有海面之青,还毫无睡意。感受不到时间,也再没想过动身,只是坐在沙滩上,看着梦中的海,一波接着一波抚摸上我的脚背。

那个地方叫荒川,也是女漫画家的笔名,她死于1999年,正是女主角的年纪。漫画里他们使用着一种奇妙的语言,女主角和沉默寡言的少年在学校食堂遇见,明明说的是“这份豆芽菜还有剩吗”,但读音却跟表白一模一样,于是在他人的误解中渐渐和少年交上了朋友。那个男孩叫中田,有一辆和破铜烂铁差不多的二手自行车,是练体育的,在某话中还荡着绳子帅气地英雄救美,但最后女主角终于决定表白的时候,中田却回答“今天没有豆芽菜”。

漫画还没完结,荒川就去世了,亡年大概四十二三岁,黑白照片里的她看上去和故乡的海一样温柔。海滩的尽头,我在青白色的售货亭里买下了一套关于荒川的明信片,或许因为太久没有顾客来的缘故,女售货员很年轻,仿佛只有在接待游客时岁月才会在她身上流逝。但是,这些明信片想不到寄给谁,也不知道自己住在哪里,揣着明信片回到海滩上的时候,梦就不知不觉间结束了。

醒来之后我立刻百度了一下荒川。没有这个地方。我也只会梦见它这么一次,那片海就那样永远地停留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星球上了。虽然会很想念它,但是就连关于这场梦的记忆,关于那片海的记忆,在清醒中也逐渐远去了。

不想去海边的城市。那里只有盐水和沙子,艳明的色彩,无处不在的人,而荒川的海仅仅是海,再也看不见海了。

最近的某个晚上,媒体说各地出现了超级大月亮。父母叫我一同去看,外面很冷,我没有去,他们出门的时候劝我说:这是几十年才能看见一次的景观呢。下一次要等到四十,或者五十年之后了。

那时候我们在安徽滁州的一套度假用的房子里,房子是半年多以前买的,很大,很宽敞,但周边死气沉沉,最近的超市也得走个二十分钟,主要是没有外卖可叫。开发商力图将这里打造成一个完美的小型社区,那个终年不开灯的好又多超市外面镶着破落的四个大字“商业中心”,商业区里有两家卖盒饭的,一家搞美容保健的,剩下全是窗帘家装。最近好像在筹备开个幼儿园。

我向父母申请独自在这座大房子里住两天,得到了同意,但是药不能由我保管,所以每天妈妈还会过来一趟。白天我在家砍泥鳅玩,或者睡觉,或者在厨房里等待水沸。独居生活结束以后,一家人,包括爷爷,都搬到这里来住了,说去看超级大月亮的那个晚上,爷爷正在看《淮海战役》的老电影,小狗火急火燎地吠叫,父母在门口换鞋。

我站在客厅的光亮当中,在那个瞬间回想到了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妈妈,42岁,爸爸,54岁,我,18岁,小狗,2岁半,这些数字只是举个例子,想说明在这个瞬间,我所目睹的这一光景,无论再过多少个四五十年都不会再出现了。

多少年后我再看到超级大月亮的时候,会不会再想起困在十八岁的我呢?

月亮像一只眼睛。周围没有云,没有雾,也没有星星。

夜空中只有一颗孤零零的月亮,远处若隐若现的青黑色的山脊,还有近在眼前的、比月亮晃眼得多的路灯的圆形光斑。

据说卫星没有寿命,因为不燃烧,所以理论上来说,它只是一块悬浮的石头,即使太阳也失却了光明,月亮在黑暗中仍不会死去。一个永生的冷冰冰的石块,从这么远的距离看到的我们是什么样的呢?它会不会听见历朝历代的人们为它所写的颂歌呢?会不会知道今夜的我们在为了一次“超级大月亮”而雀跃呢?


不会的,因为它只是一块石头。

或者很复杂,所想的事情远超过我们理解范围之外的石头。

最近在读萨特的《存在与虚无》,哲学书很难懂,一页都能看上半个小时,感觉有点明白,又完全没明白,但是感到了对于周遭的事情,比如这块在夜空中忽大忽小的石头,还有其它一切我们所不能把握的事实,我们只好学着泰然处之。


活着好像是由一个接一个的游戏组成的。

无论怎样的游戏,其本质都很简单,只要知道自己的目标是赢,并且了解了胜利的条件,就可以考虑出相应的对策去努力取胜了。因为有了赢的目标,所以每一步棋子的移动就可以被划分为好手或是恶手,是聪明还是愚蠢,是有意义还是没意义。

但是只有活着这件事超脱于种种游戏之外。首先,根本不知道胜利的条件是什么。有部分人认定最高准则应该是过得开心,目标出现了,所以就有了鲜明的对错和应策。但是,我还是没有搞懂怎样才算作胜利,所以不懂接下去走哪一步才算作正确。

其次,取胜也不是理所当然的目的。即使输了也不影响活着的事实。即使是输家也仍然在活着。是赢好,还是输好,连这一点都不能确定。

所以,这件事真的太复杂了。对如此复杂的事情游刃有余的大家,都很厉害。


最近开始玩mc了。感觉这是个哲学性的游戏。

带着空荡荡的双手来到纷繁的世界里,因为可以挖树,所以去挖了树,因为可以挖草,所以去挖了草。得到了不明所以的木头和种子,这些是我的东西了。晚上怪物会攻击我,被攻击了的话会死掉,死掉的话这些东西就不再属于我,所以要建立一个庇护所。这下木头有用了,所以更加勤奋地挖树,然后,可以制造出斧头更快地挖树,庇护所建好了,但是很丑。我要把庇护所建得宽敞、漂亮又明亮,所以去挖煤,养羊,种小麦,烧玻璃,建好了一座三层木头小楼,到处点着火把,挂着漂亮的画,从落地玻璃窗里可以看见海,还有方形的太阳缓缓沉进海面。

可是,接下去该干什么呢。不想放弃这座房子,于是一步一步地往外走,晚上再回到房子里睡觉。原来挖到的木头和种子已经不稀奇了,也不能令人感到快乐,所以去找稀奇的东西。走得太远就迷路了,迷路就被杀死,旅途带回来的纪念品,南瓜,蘑菇和胡萝卜就都没有了。所以不能被杀死,要去烧铁做盔甲。

还是被怪物搞死了。连驯化的狗都因为塌方死在了矿坑里。

带着空荡荡的两手和失落的心回到家里。玻璃窗外,太阳仍然会一如往常地沉入海面。可是,这样的景象已经不再稀奇,也不能再令人感到快乐了,只能去想念落在途中的南瓜和胡萝卜。周围有个村庄,手机版里不能和村民交易,他们只会走来走去,哼哼两声,于是就把村子里的人全部杀死了,带走了他们的书和小麦,敲碎了每一扇玻璃窗。

可是,如果拿到了很多很多南瓜和胡萝卜,打造出一身钻石盔甲,再也不怕什么怪物,甚至可以去异次元杀掉大龙,把房子建成通天之塔,踏遍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那么之后又该怎么办呢?

大概是带着一身光荣的累赘,回到仍然一个人的家中,看窗外垂垂老矣的太阳沉入海平线,想念死于塌方的第一只狗吧。

最可怕的事情是即使看过无数次日升日落,也没有寿终正寝的机能。比最可怕更可怕的事情是,退出游戏之后,看到周围的世界更加纷繁,空荡荡的两手却无能为力,连树也挖不动吧。


我想念荒川。一个从未存在过的地方。

请不要将我的骨灰灌进木头盒子里,请将它洒向空中,会有一阵无名的过路的风接住它,带我去往荒川的海边。

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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