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爱的诗

跑跑姜饼人
粉红巧克力饼干&僵尸饼干

日历上的数字越是靠近情人节,粉红巧克力饼干的日子就越是不好过。情况从前年开始就变得不对劲了,那年的情人节,她打光了粉红爱心镭射枪的三个弹匣,直到草莓奶油的图案涂满了魔女厨房中的每一面墙,覆盖掉了所有黄芥末酱饼干的“后现代涂鸦”,让数不胜数的饼干在这个甜蜜的日子里得到了属于他们的吻,然后回到她自己的糖霜小屋,关上门之后,望着一塌糊涂的屋子和萎蔫的观赏植物,还有月光笼罩的那张单人床上孤零零的枕头,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沮丧和疲惫,并且发誓,下一个情人节她绝对不要这样拼命地工作了。饼干之间的爱情应该让饼干们自己去争取,再也不关她什么事了。接着是去年,这种情形又重演了一遍,粉红巧克力饼干又再次发誓,就算再次看到勇士饼干为公主饼干准备的玫瑰花被她转头就扔进垃圾桶,她也绝不会再出手帮助了。但是,在信誓旦旦之后的第二天,甚至当天夜里,她还是会坐到写字桌前,气鼓鼓地搅拌草莓酱和半融化的巧克力,为爱心镭射枪制作新的爱情子弹。

因此,粉红巧克力饼干近来变得越来越焦躁,字面意思上的“焦”躁。对于一块饼干来说,她的年纪已经快临近最佳食用期限了,就在昨天早上,情人节的前一天,她发现自己的皮肤已经那样粗糙,以至于睡觉时掉了满床的饼干渣,还不得不哭着把床单清理干净。对,事情就是在昨天发生的。打扫完房间之后,她带着一束薄荷叶出门,没有戴棒棒糖耳罩,而是披上了一件枯死的葡萄叶大衣,翻下魔女的厨台,坐在垃圾桶旁冰凉的瓷砖地板上,看望她那被烤焦的朋友。

粉红巧克力饼干呆呆地坐在那里,止不住地唉声叹气,直到夕阳的第一抹光辉从窗缝溜进厨房,从背后将她的剪影长长地投射在垃圾桶上。忧郁的橘红色如此浓馥,让独处的时间显得忽然粘稠,又忽然短暂。她觉得应该将此情此景写成一首歌,或者诗,但琢磨开头时,粉红巧克力饼干翻来覆去的纷乱念头中总是浮现出同一个字眼:

爱。

而我们都知道用“爱”开头的诗会是一首烂诗。

她的影子渐渐地融化在昏暗下来的光线中。然后她看见了,皱巴巴的黑色塑料袋边缘颤抖起来,诡谲的簌簌声随着晚风越发凛冽而剧烈,垃圾桶墓地将它的血盆大口张开了一条可怖的缝隙,从中隐约传来野兽般的哀嚎。一只饼干手从那里伸了出来。

然后,她吃惊地看到一块个头不小的饼干从垃圾桶中摔落到她面前,一声碎裂的脆响,刚刚伸出来的那只胳膊就那样断落了。但那块饼干好像全不在意般地站起身,耷拉着脑袋,口里含混不清地呜咽着,一瘸一拐地朝她走过来,滴落的巧克力酱在他身后延伸出一道香甜的血迹。

他直直地朝因惊吓而动弹不得的粉红巧克力饼干走来,走路的姿势那么奇怪,好像他的面糊中根本没加过蛋清似的,仅剩的那只手牢牢地抓住了她的肩膀。这时,粉红巧克力饼干才听清楚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重复的话:

“我……好想……吃果冻啊……”

僵尸饼干蜷缩在卧室的一角,像是撕扯猎物一样粗暴地啃食着熊熊果冻的耳朵,肩膀上还披着粉红巧克力饼干的那件枯叶大衣,而衣服的原主人则捂住脸庞坐在床沿上,显然是再也不会穿这件大衣了。他的吃相,不得不说,相当难看,不时从脑门上揩下一把草莓酱,像玩陶土似地涂抹在果冻上,露出一排黄白相间的参差不齐的牙齿。

为了不惊吓到他,粉红巧克力饼干将屋子里所有的观赏植物都移到门外去了,那其中包括一盆吊兰和一株含羞草,但她留下了床头柜上的那颗球形仙人掌,以防这个发霉的大块头不要靠自己太近。

月亮又照了进来。粉红巧克力饼干拾起枕头,紧紧地抱在怀里,瞥见僵尸饼干吃果冻的样子,她也有点饿了。刚才给僵尸饼干的是冰箱里最后一块熊熊果冻,现在那里只剩下一点快过期的糖豆,而现在这个时候外边只有酒吧和24小时便利店还开着门。当她从这些思忖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僵尸饼干也从残羹中抬起了头,用涣散的眼神注视着她,喉咙里不时发出“呜噜呜噜”的声响。

粉红巧克力饼干取出了那盒冰镇到黏在一起的糖豆,用劲抠出其中的一颗丢进嘴里。“不错,但很遗憾,大个子,这已经是我全部的果冻了。”

僵尸饼干微微点了点头,垂挂着的果葡糖浆口水看起来就快滴落到地上去了。“我没有果冻了,”粉红巧克力饼干挨字挨句地重复了一遍,将手里的糖豆纸盒翻转过来,像一面镜子似地朝向他。“我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明天是情人节,而我要考虑的就是怎么让摇滚巨星饼干喝醉,还有如何让那个傻乎乎的汽水饼干跟那个傻乎乎的可可饼干说上几句傻乎乎的话,而我自己什么都没有,从来都没有!没有一块陷入爱河的饼干会想想我。而你只想要我给你更多的果冻。”

糖豆牢固地黏成了一块整体,没有一颗因为她的动作而掉出来。因为这个,她莫名其妙地生起气来,狠狠地挥舞了几下纸盒。“你只想要,该死的,果冻。”糖豆块滚落出来,砸在地板上,毫不意外地裂开了,煤屑似的糖豆撒了一地,有几颗滚进了床头柜底下那道手也伸不进去的缝隙,地板上满是狼藉。

她重重地坐回床上去,捂着脸哭起来。这一哭肯定会让她的饼干身体变软了,但是她没空在乎这个。等发完这通脾气,她还是得整理整理情绪,再扫干净满地的糖豆,不然在这种气候里,不到半天她的卧室里就该爬满蚂蚁了;然后呢?说服自己好好睡一觉,为即将到来的忙碌做好准备。再然后呢?仍然是什么都没有改变。当她明晚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小屋的时候,还是只能看见月光照在孤零零的枕头上。没有浪漫,也没有惊喜,只有她孤身一人。

粉红巧克力饼干听见有什么东西在她腿边爬行。她睁开眼睛,看见僵尸饼干正趴在她跟前,用笨拙的手指一个个拈起地板上的糖豆,捧在手心里,想要递给她。因为只剩一只手臂的缘故,这项工作显得尤其艰难,每次糖豆从他的手指缝里洒落出来,他就又重复之前的动作,反反复复地捡起好像永远也捡不完的糖豆,试图交还给粉红巧克力饼干,喉咙里仍然是“呜噜呜噜”的不明所以的声响。

“你不吃吗?”

僵尸饼干艰难地摇了摇头。

“你真的,可以吃掉它,”粉红巧克力饼干吸了吸鼻子,“反正我也不要了。”

僵尸饼干艰难地摇了摇头,将手臂伸得更近了些。

粉红巧克力饼干抛下枕头,拾起地上的纸盒,蹲在僵尸饼干面前,抓住他僵硬的手掌,小心地将那里积攒的糖豆倾倒进纸盒里,然后朝他笑了笑:“谢谢你,真的。”她想自己现在笑得想必十分难看,因为她还能听见自己声线中浓重的鼻音。

她将纸盒搁在水池边上,打算明天早晨去扔掉,偶尔看见了写字台上的爱心镭射枪。粉色的,锃亮的,放在那块已经褪色褪得差不多的台布上尤其显眼。她想了想,又端起了床头那颗仙人球,看到这个,僵尸饼干又惊慌地逃回了卧室的角落,扯着窗帘遮住自己的脑袋。

她打开门将仙人球搁到了门外,回到了床上。僵尸饼干仍在不断地颤抖。她将被子拉到自己的胸口处,眼睛瞧着天花板。僵尸饼干仍在不断地颤抖。

“你想不想听一首关于爱的诗?我自己写的。”粉红巧克力饼干问。

僵尸饼干抱着自己断裂的手臂,小心翼翼地从窗帘后头爬出来,坐在粉红巧克力饼干的床尾处,半晌才发出一声怯懦的“呜啊”声。

“爱——这个字,

是如此模糊而摇曳不定…”

这时,魔女厨房里的挂钟发出了十二点的宣告。悠远而幽冥的回响震动着小屋的冰糖玻璃窗,引来调味罐森林中狼人的嗥叫,牛肉干乌鸦和桑葚蝙蝠的振翅声远远地骚动着,带来一股冰箱中特有的腥气。属于爱侣们的节日到来了,但是,他们都还各怀着心事,处在沉睡之中,如果你仔细听,会在夜风中听见属于他们的喁喁细语,和枕边相伴的熟睡的呼吸。

“算了,”粉红巧克力饼干翻了个身,“反正也不是什么好诗。睡吧,大个子。明天粉红巧克力饼干将要去工作,只要一颗子弹,他们就会写出很多、很多关于爱的诗来。远比这要好的爱的诗。”

她最后看了一眼蜷缩着的僵尸饼干,拉灭了卧室里唯一的灯。只剩月光一如既往地轻抚着她粗糙的脸颊和眼睑。在入睡之前,粉红巧克力饼干计划的最后一件事是在明天回家的路上去再买一个棉花糖枕头,还有很多很多熊熊果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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